隐隐觉得，气味是这世界伸出的试探人们的触角。

　　不知旁人是否也能嗅出四季缓释的情绪，那像是细腻的心思扭捏着不愿与外人吐露，却又按捺不住含蓄倾诉的悸动情绪。于是，气味成了种暗语。而嗅，是解语花。

　　嗅觉连通记忆，也最能唤醒记忆。我素来健忘，成为大人后尤甚，但每每一嗅，却总能将我蓦地拉回童年回忆里。儿时看事物总带着新奇和虔诚，习惯小心翼翼地试探感知。那些关于食物的第一次，我总慎之又慎，细细咀嚼缓缓吞咽还不够，总要味觉搭配嗅觉才觉得妥帖。吧唧吧唧嘴，让食材留在唇齿间的尾调回到鼻腔，再来体味食物本真的味道。而时至今日，我依然未能甩掉“嗅”的“坏习惯”，或许挑剔和龟毛早已刻入骨子里，认识食物如此，感知世界亦然。

　　那么多气味里，夏的味道最令人倾心。那是一种柴火燃尽的木的余韵。每当盛夏，总忍不住偷偷将鼻子探出窗去使劲儿地嗅，肆意把最爱的气息留住，留在身体里。大学时候，最爱盛夏的校本部，因为书声琅琅夏蝉嘶鸣此起彼伏的热闹，因为雨后浅草新泥云开雾散的清新，因为擦肩而过的面庞眉宇间蓬勃的朝气，更因为那几栋破败的教工宿舍间，隐隐飘散出的市井烟火气。有时是湖南人最爱的辣椒炒肉，锅铲碰撞得急切，猛火翻炒得热烈，螺丝椒毕毕剥剥地爆裂，蹿出侵略性十足的辣，直呛得人喷嚏连连；有时是最家常的红烧土豆片，土豆裹挟酱油摩擦锅壁升腾起焦香，简单的食材才最能唤醒关于家的记忆。每每路过，我们总是猜得乐此不疲，今天又是哪家的娭毑做了什么菜肴？而唯有寻着气味，那时的我们才最能体味，一扇扇开阖的窗内，期盼游子归来的心。那么多诉说爱意的方式里，洗手作羹汤最让人动情。

　　那么多气味里，秋的味道早已被流光抛远。那是一种热烈沉敛后清醇爽朗的味道。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，没能认真嗅一嗅秋的味道了。上一次感受秋，要追溯到少年时代了吧。记忆中的秋，是清早宿舍女生湿漉发丝间的沐浴香，是课间偷吃酱肉卷泡面辣条的食物香，是晚自习藏在书桌里《萌芽》杂志扉页的油墨香。记忆中的秋，是秋风裹挟梧桐落叶席卷操场塑胶跑道的味道，是八百米体测结束额角汗珠与喉间淡淡血腥的味道，是甜腻浓郁桂花的味道，是淡淡凉薄感伤的味道，是青春的味道。似乎昨日还是那个，初秋因入夜微凉而欢欣，深秋为不穿秋裤而执拗的豆蔻年纪。一回头，怎么就不再是少年了呢。不再拥有充满期待又惴惴不安的九月，便再嗅不出秋的味道了吧。那么漫长的人生年华里，青葱年少最让人留恋。

　　春和冬也该拥有姓名。春是料峭的寒意还未散尽，却偶有欢愉生气的味道，是春泥翻覆嫩芽萌出的味道，是花粉混合灰霾的味道。冬是凛冽萧瑟的寒风吹过，肃杀冷峻的味道，是初冬大衣附着的樟脑味，是隆冬厚重棉被包裹着的阳光味。只是这两个季节之于我，似乎少了些难以忘怀的气味记忆，脑海里翻找出的零星碎片，也不足以成为非讲不可的理由。那我便索性，只将自己想要留住的牢记。

　　愿我能一直一直拥有这敏锐的嗅的能力。